寒山一带伤心碧

【邱乔】挽弓 02

*很雷很封建,是abo,其他预警请见第一章


02.

 

这易经洗髓的法子,效果竟出人意料的好。虽然是初次试验,细处难免有疏漏,可缝缝补补拼拼凑凑,乔一帆伤得那么重的身体,竟一日好似一日,像吸饱了水的花苗似的康健起来。一个月过去,已然能够下床走动。

连病人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眼睛睁得圆圆的,难以置信似的反复瞧着自己毫无伤痕的双手:“这究竟是……叶先生,这……”

眼见他这副仿佛见着了神迹的模样,像只看傻了的小鹿,邱非难免替自家师父骄傲起来,开口时也难得地带上几分孩子气的夸耀:“我家师父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医术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又谆谆勉励道,“你不晓得那日为了救你,师父废了多大的功夫,光是影星草、蓝白晶便用光了库存,药浴三日三夜地熬着不曾停过,还要日夜看护,适时加水加药加柴,准点针灸艾熏,名贵药材耗费不知凡几。易经洗髓,有如脱胎换骨,大愈后根骨极佳,浑身伤病尽去,连疤痕都不会留。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去?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早日好起来,这才不枉我师父这番心——”

正在屋外拔菜的叶修隔着老远扔来一个蘑菇,正中邱非的后脑勺,远远笑骂道:“你小子,还小大人起来了,这些有什么值得说的?”

邱非平日里端方清冷,少年老成,这会子却难得显出几分稚气,拾起榻上落着的蘑菇,嘟哝了句什么。

榻上的乔一帆却坐不住了,惶恐万分,几乎急哭了:“这、这怎么好!怎么能这样麻烦叶先生,奴婢、奴婢之前不知道这样麻烦,叶先生的救命之恩我要如何才能回报——”眼见叶修脱了粘泥的鞋袜赤足上了台阶,乔一帆挣扎着起身便跪,一伏三拜,反倒把邱非吓了一跳,不好意思起来,“你不必如此的,其实也不如何麻烦……”

乔一帆却一股脑地摇头,急了:“不行的,邱少侠,礼不可废,二位的大恩大德奴婢真是……”

叶修进了屋子,啧了一声,只一句话便止住了他:“都说了,我这里不爱听‘奴婢’这两个字。”

小乔便一下子噤了声,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瞧着他,像小动物试探似的:“好的,叶先生。”

“还有,我最不爱看别人跪我,懂?”

乔一帆迷惑地眨了眨眼,然后乖乖从跪姿变成了抱膝而坐,仰着一双乌亮的眼睛:“好的?”

 

叶修一下子便想起了邱非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奶狗,忽得便笑了。

他不爱看人卑躬屈膝、奴颜媚骨,不过,这孩子心思纯良,况且知恩图报——这倒不是什么坏处。

男人拿起自己的烟杆,施施然地点了,才懒洋洋地开口道:“实话同你说,当初救你,第一是小邱心地好,第二呢,也是我正好想找人试药,这不一来二去就撞上了?都是正好,小乔你也不必太有心理负担。”

“可、可是……先生虽这样说,奴——我却不能视之为理所应当的,”乔一帆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说,“这是先生人好,才这样说。不论先生如何想,我却是因着邱少侠与叶先生才能捡回一条命来。更何况,还耗费了先生如此多的心血,奴……那个,我、我真的很感激。不知道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报答先生?”

他这话说得极明理,邱非说不得高看他一眼,不禁又谆谆勉励道:“你若是想报答师父,好好配合他的治疗就行了。这法子师父也是第一次用,若能留下成例,之后或许还能惠及军中的兄弟将士们。”

话说到此处邱非才意识到不妥:提到军中将士便不合身份了,容易露馅。但话已至此,收回反而越描越黑,不如闭嘴。叶修想了想,问乔一帆道:“你识字么?会不会写?”

乔一帆连忙点头,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会的,先生请讲!”

“既如此,你自己的医案,便由你自己来记吧,到时候我说你写,不懂便问,省得邱非每日里多费那些许功夫。有时间的时候,帮我晒晒书,便也罢了,权当回报我了,如何?”

小乔感激得一拜而下:“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谢先生垂怜!”

 

既如此,便定下常例。每日邱非天不亮即醒来晨练,在落满寒霜的院子里练完一套三十六式伏龙枪时,尚在病中的小乔也差不多起了,一边喝着白粥,一边好奇地瞧着院落中的叶修用烟杆指点邱非;用完简单的早饭,便开始每日固定的换药、记录、晒书、以及抄写。叶修神出鬼没,这个当师傅的往往指点完邱非就没影了,有时在地里,有时去山里;当徒弟的邱非竟也十分习惯,泰然自若地自做自的功课,或是习文,或是习武,时日一长,连乔一帆都习惯了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叶修一不在,自然是山中无老虎,全凭两个小动物自己安排。

邱非原是最怵同坤泽打交道的——实是从前被京城里那些千金少爷整怕了,扭扭捏捏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见了外男动不动便要脸红,隔三差五还要暗送秋波,想装看不见都难。那时他师父笑他有福气,邱非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像只不服气的小豹子:“这福气送给您您要么?”

逃婚离家出走的叶修原地告辞:“小邱你好好练啊,我去看看咱们地里的蘑菇!”

地里哪来的蘑菇?邱非腹诽,咱们院子里分明只有白菜和萝卜。

 

幸好他负责照料的病号不是这么扭捏的人。年少的坤泽虽然时不时独自默默垂泪,但在叶邱师徒二人面前,却进退有度,举止沉静,虽然怯生生的,却多半是为了抄错的字、或是认错的草药。

邱非最早帮他换药时,他攥着衣袖犹豫,可邱非却十分不解地问:“该看的早就哪里都看过了,实不相瞒我连你的内脏都看过了,这还有什么可害羞的?”乔一帆听完这话,虽仍然红着脸,却不再犹疑,自己亲解了衣裳露出胸背,由着邱非帮他换药,即使疼了也自己咬牙忍着。邱非为人正直,克己复礼,能不碰的地方绝不多碰;而易经洗髓后,乔一帆身上连气味都被药味掩盖,更没有承恩期,时日一长,两人便都习以为常起来,并不把对方当成乾元或是坤泽。

邱非不止一次地听见过他在夜里压抑着的抽泣,在林中万籁俱寂的雪夜里,这哭声不比落雪安静。可是当天光大亮的时候,小乔却半点都不表露,即使红着眼眶,人也是清醒的、理智的,安安静静地拿起笔来,去抄他该抄的书,写他该写的字。

那么,这是个能做事的人,邱非默默观察着。

而他不讨厌能做事的人,特别是在见过了乔一帆那一手秀挺颀长的行楷之后。邱非默默地把乔一帆抄下的医案给他师父看,叶修看过后,也是一阵默然失语。这样的学养这样的字,竟是一个仆从手中写下,若真论起来,恐怕整个科举考场里有一半人的字都不及他的漂亮。

 

真正让邱非震惊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日叶修又不在家,雪后晴霁,天光正好,他们便一同将叶修收在箱中的陈年孤本取出摊平晾晒。瞧见某一本书的内容时,乔一帆却咦了一声:“这是蛮文?叶先生怎么有蛮文的书?”邱非心里一紧,唯恐师父的身份被怀疑,刚想把书拿回来,便听得乔一帆又道,“啊,不过也难怪,原来这是本蛮人写的医书呀……”

此话一出,邱非便一下子忘记了其他,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本医书?”

“因、因为我懂一些蛮文?”见他如此紧张,乔一帆不解其意,“怎么了,邱少侠?”

他竟懂蛮文?!邱非震惊已极,一时顾不得其他,不信邪地从旁边抓了另一本书来,摊在他的面前问道:“你真的看得懂蛮文?那这本呢,是说什么的?”

“诶、诶……?”乔一帆不由自主地紧张瑟缩起来,接过书一看,却渐渐放松下来:“啊,这是本书信集,你瞧,这里有落款,嗯……好像是叫‘阿提沁’——”

“——对,阿提沁!就是阿提沁!”邱非的双眸里却一下子燃起两团火焰,亮得出奇,“还有呢?他们说了什么?和他通信的人是谁?”

“另一个人……嗯,我看看哦……信头没有写名字,只写了‘你的格桑花’,”乔一帆的目光在文字间梭巡,少顷轻轻“啊”了一声,“原来这是他的夫人!”

邱非已经激动地站起来,飞快旋身往屋外去。乔一帆错愕非常:“邱少侠,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去找师父回来!”邱非的声音远远喊,“有大事!”

 

于是这天夜里,便有了‘两方会审’。叶邱师徒两个目光灼灼地瞧着他们的病人,像是盯着一个巨大的宝藏,直把乔一帆看得惶恐不安起来。

“叶、叶先生,”他小声问,像是受惊的小鹿,风吹草动还没来就已经开始反省自己,卑微又从他的骨子里冒出头来,“是我做错什么事情了么?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要动您的书的,没想到会给您添麻——”

叶修用一个手势止住了他,和颜悦色道:“哎,别怕,你没做错什么,别紧张。小乔啊,听说邱非说,你看得懂蛮文?”

乔一帆不解其意,犹豫地瞧了邱非一眼,才惴惴地点点头:“是……能看懂一些。不、不过,我只能看懂,听也能听,就是不太会说……”

叶修把那书翻到某页,递到他的跟前,用烟杆点了点中间的段落:“这一段,能翻译给我听听看么?”

小乔似乎把这当成了某种考校,紧张不已,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一边读一边译:“我、我试试看,叶先生。是这一段吗?’我的格桑花……春、春天已经到来,不知道你的……你的草甸,不对,草原上是否已经开始变成……变成绿色?我所在的地方,白色和金黄的野花已经开始渐渐?渐渐……’这里有点看不清楚,我猜大概是开放的意思?”

他只翻了这么一小段,对面叶修的脸上却流露出狂喜的神色,猛得起身来回转了好几个圈,一叠喃喃自语地说了好几个“好”字:“小邱,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邱非的脸上也是一样的惊喜:“师父,这是天佑我大荣啊!”

乔一帆的神色微微一怔,叶修却已经旋身回到桌边,几乎半个身子都往前倾倒着,诚恳地直视着:“小乔,先前你问我要如何报答这救命之恩,我并不曾要什么——可是现如今,却正有一桩事情要借你的力,也不知你肯不肯帮我这忙?”

“叶先生——”乔一帆受宠若惊,乃至几乎惶恐,“您不必、不必这样客气的!一帆这条命都是您救的,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一帆任凭差使,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

“好,”叶修点点头,“我要你为我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翻译出来,能不能做到?”

乔一帆把这书珍而重之地接过,小心翼翼地翻,借着橘黄的烛光看了许久,方谨慎道:“其中有一些字迹模糊之处,难以判别内容,还有几处生字,我也不识得。其余的,约莫都能翻出来。”

“那些不识得的生字,能拼读出来么?”

“应该能的。”乔一帆点点头。

于是叶邱师徒二人的眼睛便又亮起来,在烛火中闪闪发光。叶修真真正正地放松下来,道:“那便无妨。拼读出来即可,我和小邱都听得懂蛮人的语言,只是看不懂他们的文字,才白白当了这么久的睁眼瞎。不过,你也别太急着翻译了,小乔你这还在病中呢,别把自己的身子拖累了,那我们之前费的功夫可就真真白费了,每日慢慢来便好……”

“谢谢先生。”乔一帆腼腆地点头,又不免好奇的起来,“不过叶先生,邱少侠方才说‘天佑我大荣’,这是什么意思……?这本蛮人的书,难道也与我大荣有关么?”

 

叶修不答,反倒笑着指挥自己的徒弟:“小邱,你来说。”

邱非颔首,望向乔一帆:“你可知道瀚海王?”

“就是二十年前一统北方草原的那位蛮族的瀚海王?”

“正是,”邱非正色道,“而他儿时用的乳名,便叫‘阿提沁’。”

“‘世界尽头的海洋’……难怪他自称瀚海王。”乔一帆喃喃自语,这才蓦然反应过来。

 

“瀚海王用兵如神,旗下铁骑乃是天下最强的骑兵,借此一统了草原蛮族十八部——而这本书里,记载着瀚海王留下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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