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一带伤心碧

【俞亮时光】独眼龙 (一发完酸爽向he)

*狗血酸爽文学,不过勉强算是hurt&comfort?

*非常非常矫情

*一发完he

 

 

【俞亮时光】独眼龙

 

 

老生常谈的事情发生在下午三点半。

 

时光兴冲冲地从机场把俞亮接回来,接回他们共同居住的小公寓。19岁的俞亮成为了中国围棋史上最年轻的世界冠军,而整个棋界都为之欢欣鼓舞,连时光阳台上那盆小盆栽都仿佛被这欣喜的氛围所感染,小小的绿苗在阳光里跳舞。

这快乐满足的氛围只持续到俞亮随口地说出那句话为止:“对了时光,庆功宴的日子定了,6月19,就大后天晚上,师兄说回头把酒店地址发给你。”

 

时光倒水的手停住了。

“六月十九?”他问,“就……端午节那天?”

俞亮不疑有他,难得地笑着点头:“嗯,师兄说难得碰上节日,正好一起过了。晚上七点,你到时候别迟到。”

“我……”时光终于抬起头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仿佛一张一戳就破的纸面具,“那什么……俞亮,那天我可能不太方便来了。”

俞亮怔了一怔:“怎么了?那天有事?不是之前说好要来的吗?”

“那我那时候哪儿知道你的庆功宴会定在这天嘛!”

“可是你答应好了的啊,时光。”

“我……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时光看上去抱歉极了,一脸为难。可饶是如此,他却仍然没有松口,“对不起啊俞亮,我真的很想来的,可是端午节那天我真的有别的事……”

俞亮的笑容逐渐消失。

“什么事?”他抿着唇,板起一张脸。可就连这幅面无表情的假面也无法遮掩他眼中深深的失望。

时光不答,只是低下头喝水。

俞亮紧紧抿着嘴唇,从时光手中夺过水杯,逼他抬起头来。

“你还是不愿意说?”只有那件事,只有那个深藏在时光心中、埋藏了近十年的秘密,才能让时光对自己三缄其口。俞亮根本不用猜就能猜到,可这不代表这不伤人。

 

有时候俞亮真的很想问,是我不值得信任,还是我在你的心里没有那个秘密重要?

可时光是一个谜,一个谜没有义务解释它自己。而他或许穷尽一生,也只能无限逼近那个谜团,而到达不了谜团的中心。

俞亮短暂地合上眼睛,努力压下心头如刀割的愤怒与失望。若是得不到那个答案,那么他也绝不允许时光察觉他的难过。

 

而当他睁开眼,房间里已经空空荡荡。时光那个印着小鸡图案的马克杯放在桌上,水还是温的。

 

 

“所以你就为这跑来找我一起种菜?”

“我去你大爷的,”林厉的后花园里,时光垂头丧气地拄着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土,“洪河你能不能别用这么起哄的语气啊……”

“那我应该用什么语气?”洪河面朝黄土背朝天,毛巾往肩上一甩,乐了,“就你跟俞亮吵架这点小事儿,我应该用什么语气?”

他什么都不知道。

时光只是摇头,垂着眼睛:“这次不一样。”

洪河瞅着他的脸色打量了一会儿,放下了手里的锄头,循循善诱道:“你俩平日里吵过的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怎么这次这么上头?不是我说啊,时长老,这是人家俞亮第一个世界冠军,你不去庆功这个确实……对吧,也不怪人家伤心。但你要是真有事儿,俞亮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所以怎么着,俞亮究竟是为了什么生气?你又是为了什么非得缺席?”

时光不满地小声嘟囔:“你究竟是站哪边的啊……”

“你别管,我在这儿给你们做街道调解员呢,我哪边的都不是行不行?”洪河按捺不住地挥挥手,“所以你究竟是为啥不能去俞亮的庆功宴?不对吧,什么事儿在你那儿能比俞亮更重要啊时长老,说来听听?”

“反正我就是有事儿……”时光低着头踢石子儿,“你就当……和去年这个时候一样的原因就行了。”

去年这个时候?去年端午之后,时光就开始了罢棋,把身边所有人都急得团团转。

洪河想到这里,脸都绿了:“我去?!不是吧你时光,整得那么有仪式感,这都一年过去了,还在祭奠你死去的爱情哪……”

时光急了:“不是爱情!”

“好好好不是爱情,”洪河连忙安抚他,一脸微妙地随口八卦,“哎,不过俞亮因为这个跟你生气,你还沮丧成这样……知道的说你俩关系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谈恋爱呢。”

 

“……”

他什么都不知道。时光心想,幸好洪河什么都不知道。

时光在这一瞬间攥紧了手指,熟练地忽略了心口紧了又松的刺痛。

 

幸好俞亮也什么都不知道。

 

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不是时光的风格,但是此时此刻,他也没有更好的方式掩饰自己的落荒而逃。俞亮是个强烈直接的一根筋,洪河更是个没心没肺的——若是沈一朗在这里,大约能看破他掩饰拙劣的问心有愧,可沈一朗同他一样,不会选择说出口。

每年的端午大概就是他永恒不变的受难日,提前几天就开始水逆更是毫不意外。或许也是因为临近这个时候,阴云比平时里更浓地笼罩了他,叫他比平时更敏感细腻,稍有个风吹草动都仿佛山雨欲来。

时光回家闷了一晚,第二天去兰因寺照例给褚赢上了香,找懒和尚大杀三盘,在寺里睡到日上三竿,如是数日。他没有旁的地方可去,这世间除了这间小小的寺庙和那个懒懒的和尚,再无任何人事是褚赢存在过的证明——那是一个无处凭吊的幻影,无从寻觅的神迹,时光找遍了全世界都找不到他的踪影,只能在破碎的吉光片羽里里寻找一丁点回忆的温度。

 

他不敢奢求它是烫的。

 

每日清晨在僧房中醒来,时光捂住自己满脸滚烫的泪,任由自己再度沉入昏沉黑暗的睡梦。他已经不再梦见褚赢,或是他无法记得梦中的情形,又或是褚赢已经很久不愿再造访他的梦。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你不再想见我了吗?

是我让你不开心了吗?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层层叠叠的经年旧伤压在他的心头,即使已经过了一年,这伤痛依旧鲜明而刻骨。它们并非不曾愈合,只是偶尔的时候,时光宁可用这伤痛替他忘记其他的内容。他太疲惫了,疲惫到不能也不敢深思某一个同龄人的名字。

 

褚赢,时光在心中默默地想,当年的你是否曾经想到过,我会喜欢上俞亮呢?

 

一豆灯火轻轻摇曳,夜静山空,唯有一室烛光。没有答案。

 

曾经还是个小屁孩时的他无论什么问题都问褚赢,从晚饭吃什么到竹林七贤,从死活题到连帽衫的颜色。而现在他无论问什么,都得不到回答。这或许就是老天爷的惩罚,惩罚他割去自己的一只眼,惩罚他长大,惩罚他独自面对一切,让他落入迟来的伶仃与命定的迷惘——他相信着是上天让他和俞亮相遇,相信是上天的安排让他们成为命定的对手,但他却无法确信,在棋盘之外,他们是否也是天生一对。

 

自褚赢走后,他已无法再相信上天。

 

 

更残酷的惩罚则来自第三天。俞亮上山了。

时光扫台阶扫到一半看到这人手里挎着西装出现在寺门口,险些差点吓得扫帚都丢了。他们在清净的台阶上坐下,肩并着肩,中间隔着短短的几公分,俞亮那身笔挺漂亮的精英行头简直和这座微陋的山门格格不入。好像瘦了一丁点,时光出神地想,但是肩膀又宽了一丁点。

俞亮微微垂着眼,只是盯着地上那片绿色的竹叶,有些孩子气地拧着眉头:“你就这么生气吗?生气到连家都不回了?”

“……啊?”时光万万没想到第一句被问的是这个,猝不及防,而后立刻连连摇头,手指险些把裤缝都攥破,“没没没,不、不是!!!我没生气,真没生气,不是,这要生气也该是你生气啊,我生什么气?”

俞亮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微微偏头,目光强烈:“那你为什么夜不归宿?这两天我给你留门留到半夜,你都没回来,也不发个消息。”

时光这才想起有手机这回事儿来,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不是手机没电了吗……山上也没信号不是。”

“你——”俞亮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长长呼出一口气,“算了。没事就好,那跟我回去吧。”

“……”

小心翼翼的沉默在他们之间再度蔓延,这一回,是俞亮率先转开了视线。

 

“我去问过芸豆师傅了,你在寺里这几天,基本上每天就是扫地焚香,烧火打杂,没做半点正事。时光,别告诉我你就是为了这个才一直待在这里。”

“……我不是。”

“那究竟是为什么。”俞亮轻声问,“洪河说你失恋了,我不信。”

“…………你不相信?”

俞亮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根本不可能有恋人。”

“为什么啊?”

“时光,你仅仅用了两年就从一个初学者开始走到了定段。这两年的时间你全都花在了追赶我这件事上,就算你是个绝世天才,我也不相信你有精力分给别人。”

时光短暂地笑了一笑,笑容一瞬而逝。“还有呢?”

“还有……”俞亮停了一停,声音里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犹疑,“还有我上次陪我爸上寺里来的时候,听他们说,去年端午节那天,你在寺里从白天跪到了晚上。芸豆师傅那时还托我劝你,说逝者已矣,希望你能放宽心。”

 

“时光,我不知道那时候去世的是你的什么人。可是,我想那应该不是你的恋人。”

 

沉默持续了许久,从俞亮的角度,只瞧得见时光微微泛红的眼角,以及紧攥着的、几乎微微颤抖的双手。

好久好久,时光吸了吸鼻子,才轻声说:“……那是我的亲人。”他转过头来,终于迎上俞亮的眼眸,于是俞亮第一次得以看清他发红的眼眶,看清那双水光破碎的眼睛,“比你父亲跟你更亲的亲人。”

……?

俞亮张了张嘴,心头的一击却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是个奇怪的比喻,可俞亮不是不懂。他替时光感到酸楚,然而另一种迷惑却再度袭来。

那么,为什么失去了这个人,那时的时光会选择放弃下棋呢?

他离那个答案很近很近了,俞亮知道。那么久的朝夕相对,他已太过熟悉时光脆弱时那转瞬即逝的神情——微妙,隐忍,像玻璃裂开前冰裂的纹路一般,无声无息。只差轻轻一推,一切障碍都将砰然而碎。

然而时光眼中的恐惧令他再一次无法往前推进。有时候俞亮甚至不明白时光在恐惧着些什么:这个真相就那么不可说?为什么要如此防范着他,就好像他会伤害他一样?天晓得俞亮才是这世上最在乎他的人——不,时光一定知道。俞亮恨恨地想,时光怎么会不知道?

俞亮爱他爱到忍不住要恨他。总有一团烈火在俞亮的心中,它从十年前开始燃烧,炽烈,旺盛,永不熄灭,偶尔的时候像魔鬼一样危险。他无法控制它,就好像他无法违抗上天的意愿,无法违抗自己的本心。方绪问过他他对时光究竟怎么想的,俞亮想了很久,最终只有一个答案:

无解。

这不是一种能够被定义的感情,因为它无可替代。九成的时间里,俞亮在感激上天把时光送到他的面前,而另外的那一成,永远燃烧着魔鬼的烈焰,伤人又伤己。

 

“你真的不跟我回去?”离开之前,俞亮站在寺门的台阶上,最后回望他一眼。

时光站在台阶的最上方,暮色之中,仿佛一尊凝固僵硬的木雕。俞亮看不清木雕的神情,却可以全然猜想到那张面容上勉强的伪装。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把所有的恐惧不安都装在自己心里,表面还要扮作一个混账。

“不了,”时光努力笑了一笑,也不知道在哄谁。不知怎的,俞亮觉得他的神情中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惶恐,“害,没事儿,我明天就下山回来了。俞亮你先回吧,晚上还有大家给你办的庆功宴呢,你这个正主可别迟到了啊!”

俞亮咬紧了牙根。

这个混账。

紧张也似的捏了一会儿裤缝,时光又道:“那什么,俞亮,真的不好意思,我……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能拿一个世冠,我打心眼里特别为你高兴。真的。等我后天从山上回来,我一定给你补上,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我……”

好一会儿,俞亮都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如这沉沉暮色。而时光在他的目光下渐渐收了声,说不下去,最终只有小小声的一句:

 

“……真的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

俞亮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而时光怔怔地站在空落落的暮色里,山间微凉的晚风一吹,浑身的汗变得湿冷,眼眶却渐渐发烫。

 

好久好久,才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哎呀,你这又是何必?”

时光倏地转身。是懒和尚。

大和尚倚在门框边上,随手扔掉了手里的瓜子壳,把手揣进袖口。“不是我说,时光,你究竟在怕些什么?”

时光扭开了头,像一只蔫儿了吧唧的河豚:“没什么。”

懒和尚却笑了:“哎,不就是褚赢那么点事儿吗?这都不敢说?你是怕他从此不再理你了,还是怕他发现自己从前追赶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时光倏地抬起眼来,针尖一般的目光陡然凝住他。

“我说对了?”懒和尚摇摇头,笑了一声,“还以为是因为什么呢,就这?”

“……你什么都不懂。”时光胸口上下起伏着,微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是吗?”懒和尚反问,“那你敢不敢说一句,你不是个胆小鬼?”

“我——!”时光深吸一口气,却梗在了喉咙里,把他逼得眼眶一下子便红了。“是,我是胆小鬼,那又怎么了!!!我怕失去他,很奇怪吗?”

“为什么你觉得你会失去他?不是,你对他就这么没有信心?”

“所以我才说你什么都不懂!”时光几乎气笑了,连手都紧绷得微微颤抖,“我不相信他?我不信任他?全世界我是最信任他的人,新初段赛的时候全世界都认为他会输,我都不相信!我从九岁就认识俞亮,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会不清楚?没有人比我更信任他,就好像没有人比他更信任我!我是俞亮的对手,他唯一承认的对手,即使过去的事情都存在,但他不是会因为那些事改变想法的人……”

 

他知道自己哭了。可是他哭得没有声音,连眼泪都不能、也不敢往外流。

他不敢让人看见,不敢让天看见。

 

“你们究竟以为俞亮是什么样的人?你们究竟又以为我在怕什么?”

仿佛有一团酒精在他的胸腔里燃烧,他的气管与喉咙一同焦灼着,几乎要痉挛。

 

“我小的时候以为月亮不会掉,糖豆不会苦。可是老天爷知道了,老天爷听到了,所以第二天,老天爷就把他带走了。就第二天,无声无息,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褚赢就没了,就没了。”

“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是回到了南梁,还是成佛了,还是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是不是老天爷一旦知道了在我心里什么最重要,就一定要让那个人从世上消失?”

 

那时的他是多么快乐啊,他给褚赢买了蛋糕,他们四处游乐,还一起吹了蜡烛。那时的他还不懂世界的残酷,不懂老天爷的出尔反尔,天真地以为他的世界里,月亮永远高悬,永远照耀世间。

可原来连月亮都是会坠落的。

他的世界里究竟还有什么不可能?

 

可是,唯有这个,不要再让我再经历一次了。

不要,不要再让我……

若在这世上有人值得时光托付褚赢的秘密,那个人一定是俞亮,唯有俞亮。可若是上天要因此判定他是时光世界的重心,是时光灵魂里无法割舍的另一半,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俞亮蒙受任何厄运——

 

懒和尚长长叹出一口气。

“可是,你现在这样,不是一样要失去他?”

“不一样的——!”时光飞快地抬起头,急切到呼吸都在颤抖,“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绝不会离开棋盘。只要,只要能一直和他下棋,我可以别的什么都不要……”

懒和尚歪了歪头,定定地打量了他许久,忽然道:“那假如我现在告诉你,3分钟后,在俞亮下山回市里的路上,他会在公园一带遭遇车祸,你再也无法见到他呢?”

 

时光豁然站起身,整张脸血色尽失。

“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

可是唯有眼前这个和尚的话,他无法全然当成耳旁风。他的世界忽然颠倒了过来,有好一会儿,整个人的大脑是空白一片,心脏都停跳。

他不能呼吸,不能思考,唯有恐慌填满了他从头到脚的每一个角落,让他整个人都仿佛一张被箭射穿的纸靶心,不自觉地顺着这利箭而一同颤抖。

别信,别信,别信……时光,不要相信……

“你别开玩笑了……大和尚,真的……真的别拿这个开玩笑……”

懒和尚没有笑。他只是把手揣在袖子里,深深地看着他:“我只是在问你,假如我告诉你,他三分钟后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出了车祸,你会怎么办?”

 

时光的肺几乎快要烧起来。

呼吸背叛了他,心脏背叛了他,大脑背叛了他。连他的眼睛都背叛了他,滚烫的泪水聚集在他的眼眶里,时光愤怒而用力地摇头:“你他妈,你——你为什么非要——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然而更大的恐慌已经攫住了他,让他无暇思考更多。

时光猛得往山下冲去,头也不回。他一边奔跑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开机,手忙脚乱地拨号,打电话,无人接听,再拨号,还是无人接听。

俞亮!接电话啊!!!!

他终于迟来地体会到这种恐慌和崩溃,整个世界的理智都在分崩离析。滚烫的血液往他的喉咙口涌去,让他在无助中几近坍缩。

绪哥的电话是多少?我存过吗?

方绪没接。为什么没接?

白川老师呢?

为什么连他都不接?!

为什么……为什么………………

 

下雨了。

搭车回到市里的路上,时光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今晚是端午节,他们或许在过节。况且今晚还有俞亮的庆功宴,大家当然没空看手机了,对吗?俞亮还在生他的气呢,不接他的电话当然很正常,不是吗?

可是当他下车的时候,他却无法让自己不跑起来,任由恐慌的本能带着他往前。大雨瓢泼,夜色浓稠,他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地乱撞,雨声把他的心脏打得七上八下,七零八落,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他的双腿已经习惯性地把他带到黑白问道门口。

 

而直到他透过大面玻璃落地窗看见会馆里那橘黄色的温暖灯光的那一刻,时光才忽然意识到,原来俞亮的世冠庆功宴,竟然是在黑白问道办。

俞亮就在那橘黄色的灯光中央,端着一杯香槟,似乎和方绪说起了什么似的,清朗的面容上露出了难得真心的笑意,而他身边的人群也随着他的笑容一起欢呼,鼓掌声热烈得仿佛能穿过一条马路,传到大雨滂沱的外面。

时光远远地望着他,在这一刹那,险些浑身失力地蹲在地上。

俞亮。

俞亮……!

心脏大起大落,跑步忽然停止,他不得不扶着旁边的树干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哭,一边哭一边笑。

原来俞亮没事。

原来自己还活着。

大雨打在他的身上,早已把他浑身的衣服都浸透,全然贴着前胸后背,可时光只是隔着雨幕、夜幕与玻璃,怔怔地站在树下远远地望着那个人。

 

岳智,洪河,俞晓杨,方绪,甚至连报社的陈记者都在……快活的人群环绕着他,庆贺着中国围棋史上最年轻的九段,最年轻的世界冠军,神明的宠儿,绝顶的天才。没有自己在他的身边,那个人也一样在人群中熠熠发光。

是啊,自己早就知道的,那个人是生来的天之骄子。

而他呢?他是什么人?他是时光,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一个被老师抛下的孩子,一个曾经让俞亮失望过不止一回的人。他是羊群中的黑马,媒体又爱又恨的对象,他曾经无由来地罢棋整整半年,为此至今还有人无法原谅他的任性。

 

可是一个人,究竟能被伤几次心呢?

即使是俞亮,又愿意再经历这样的失望几回呢?

寒冷的大雨将他浸透。这雨太冷,冷到他不得不浑身战栗。

是啊,他是个胆小鬼。俞亮比他勇敢多了。

 

“眼即是命。”他记起了褚赢曾经在他耳边说过的话,“小光,你记住了。在围棋中,眼即是命,无眼不成活。”

可是人要两眼才能活。褚赢是他的引路灯,俞亮是他的起搏器。

而已经失去褚赢的他,不过是个可悲的独眼龙,一个残破卑微的灵魂,在冷雨里渴望着亮光的温暖。

 

他不能再失去最后一只眼了。

 

“可是,你现在这样,不是一样要失去他?”懒和尚的声音犹在耳边,而穿过磅礴的雨声,这一句话忽然在他的耳边振聋发聩。

 

你想要失去他吗?

不,我不想的。

你害怕失去他吗?

是的,很怕很怕,怕得要命。比死掉还要害怕。

那么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

去吧,那个柔和而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轻轻地说。就是现在,或者永不。

 

小光,再信一次吧。

 

时光捂住了自己滚烫的眼睛,许久,抹了一把脸,甩尽了睫毛上沾着的水珠。

他迈开步子,穿过马路,跌跌撞撞地闯入宴会,浑身湿透地穿过人群,把全世界的声音和目光都放在一边,彷入无人之境地来到俞亮面前。

 

“俞亮,”他的发丝上还滴着雨,眼角红着,眼睛却乌黑得一瞬不瞬,“俞亮,你还想不想知道十年前的那件事?”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可宴会的主人却第一时间皱起眉,语气因关切而生气起来:“你怎么没打伞?衣服湿成这样?”

时光只是摇头,湿漉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现在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俞亮只怔了一瞬。他们对视一眼,下一刻,俞亮什么都没问,只是点头。“好。”

于是时光拉起他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他冲出宴会,冲入外面泼天的雨幕。

雨那么大,时光想,幸好雨那么大,俞亮看不清自己脸上的是雨是泪。

 

他想哭,又想笑。

褚赢,你看见了吗,即使是这样的我,我也赌了一回了哦。

所以你在天上一定要好好保佑俞亮,不要让老天爷再乱来一次了,好不好?

我才二十出头,还不想那么早去见你。

 

在这一个刹那,时光在心中虔诚而谦卑地祈祷。

他从银河中偷走了他最爱的那颗星星。而距离那颗星星变成属于他、又拥有他的启明星,只剩一小时三十八分钟。

 

------------------fin

一个后续:《神说要有光》(治愈系的放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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