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一带伤心碧

[喻黄]春风词笔(古风架空,短,无常识无文化)

*老文新发,今天翻旧档的时候看到这篇,忍不住改了改,放个完整版的出来

*作者没文化,很多细节都是百度+瞎掰,若有but的话请大家拍砖

*文臣喻X剑客黄,竹马竹马

*如果以上都可以的话......以下正文www


阳春三月,正是年光最好的时候。昨夜里伶伶仃仃落了场细雨,枝头的杏花上缀着清莹的水珠,薄红的颜色素如新诗,春意却浓得仿佛要从花枝上滴将下来。

花瓣儿从指头吹落,清风一拂,便飘然落在窗边案头的生宣上。那纸素如岫云,细致密实,一望而知是徽州上品。纸上墨色深浓,是几行气清骨秀,清峻逼人的字迹:

 

旧时月色 算几番照我 梅边吹笛 

唤起玉人 不管清寒与攀摘 何逊而今渐老 

 

执笔的手顿了一顿,下一局“都忘却”尚未落诸笔端,旁边却凑近了一个小脑袋。卢瀚文指着“何逊而今渐老”的句子,仰头眨了眨眼问他:“咦?这个‘何逊’是谁?又是哪个做官的坏老头子么?还是万花楼的姑娘?名字怎么这样奇怪?”

喻文州只拿笔尾轻轻敲了敲小孩儿的脑袋,含着笑看了他一眼:“少天带你去过万花楼?”

卢瀚文立马就不说话了,满面懊恼,隔了半晌才心虚地嘟囔道:“就是有几次少天前辈出门没带钱,在城南玩儿了一阵又饿了,前辈就说上哪儿找些好吃的去......我们可小心了!绝对没有留下把柄的!”

喻文州的笔下一顿,转过头来,又是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几次?”

卢瀚文只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封起来。

郑轩窝在后面的太师椅里捂着肚子闷笑,笑够了缓过气来才懒洋洋地说道:“万花楼哪儿什么有叫‘何逊’的姑娘啊?要有的话,全天下的文人还不得把这姑娘当文曲星供起来。上次大理寺的吴少卿请我去了一趟,他乐不思蜀的,我都快睡着了。楼里的头牌还不如景熙好看呢。”

徐景熙本坐在他身边埋首读着太医院的卷宗,闻言抬起头来,有些迷茫地问:“怎么了?有人叫我?”

 

窗外的燕子叽啾一声飞走了,惊得满枝杏花娇弱不胜地颤了又颤。

 

“黄少呢?又天南地北哪儿逍遥去了?”

“少天月前去了姑苏,说是有江湖上的朋友邀他一聚。”喻文州写完了最后一字,狼毫笔锋一勾轻轻收了势,方才搁了笔,凝望着窗外春色道,“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于是郑轩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满面掩不住的艳羡。谁也不曾想到这位年轻有为的户部侍郎私底下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恨不得早早领了皇粮归隐山林。徐景熙看看他,心里有些悲哀地暗想本朝的吏治财政还能不能好了。

而喻文州只是容色平和冲淡,由着卢瀚文和几人没大没小地闹。门外远远一串脚步,便见一个小厮一路小跑奔了过来,扶着门框道:“大人,周公公来访,说是皇上急诏您入宫呢。”

 

 

【喻黄】春风词笔

 

 

喻文州从宫中出来,已过了未时三刻。刚一回府邸,管家便迎上来告诉他黄公子已回了府,在书房久候了。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向书房,却见房门半掩着,房内除了黄少天竟还有第二个人。卢瀚文见他进来,急急忙忙向他挤眉弄眼,作出嘘声的手势。

 

黄少天却是趴在书案上睡熟了。

 

喻文州定睛一看,也忍俊不禁:黄少天的额头上歪歪扭扭画着一个“王”字,颊边还有几根墨画的虎须,想来是有人趁他熟睡的恶作剧;而卢瀚文手里提着一管旧毛笔,脸上是偷油的耗子被抓了现行的表情。

喻文州放轻了脚步跨进来,也回给他一个嘘声的手势。

卢瀚文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怒气,立马一扫愁容,又弯下腰兴致勃勃地继续作画。喻文州走近二人身边,凝视黄少天的睡脸半晌。那人鼻梁很挺,眉眼英气,被卢瀚文这么一通乱画,倒显出了少有的稚气来。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喻文州低低一笑,拍了拍小卢的肩膀。

小孩儿福至心灵心领神会,立马乖乖将笔拱手上贡。

喻文州拈着笔,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眼前人的睡容,然后下笔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小楷写了“吾乃”二字,手下顿了顿,问身边的少年道:“你说…我是写‘吾乃叶修手下败将’好,还是写‘吾乃天下第三’好?”

他的口气颇为闲适,说到后面却已转向了桌上伏案而眠的人,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你觉得呢,少天?”

 

“…哪个都不好!”梦中人一下子睁开眼,愤愤地一锤桌子,不情不愿地抬头看他,“怎么连文州你也拿这个来堵我啊!友情呢说好的竹马竹马两小无猜同舟共济呢??!!”

喻文州提着笔,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大约是因为装睡被拆穿,黄少天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虚,余光瞧见卢瀚文正躲在喻文州身后偷着笑,顿时一口气提到喉咙口,一跳而起,伸手就要逮他:“小鬼你过来!居然趁我睡着不备狠下毒手小样儿可以啊瀚文你翅膀硬了胆子挺肥啊!!!!——”

卢瀚文吓了一跳缩身就躲,边躲边喊:“少天前辈手下留情!!喻大人不也画了的嘛!”

“文州和你能一样?!!竟敢搬出他当免死金牌胆子可以啊有种躲有种来战啊来战来战!!”

卢瀚文仗着身量轻巧,躲闪得迅捷如兔。黄少天自然不肯甘休,二人便在逼仄的小小书房里腾挪起来。他二人虽未执过师徒之礼,黄少天却日日将卢瀚文带在身边亲身指点,彼此的身法路数都熟的不能再熟,一时竟谁也够不到谁。

他们闹得鸡飞狗跳的,身法却极巧,竟没有碰乱书房中的任一件瓷器陈设。若是有江湖侠客在场,必然要惊呼这二人的功夫精妙。而喻文州真真正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一个,却也似司空见惯毫不惊讶,不去管他们,自顾自地坐到案前,拾起一卷《春秋》。

 

黄少天追着猴孩子从窗子翻出了书房,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嘟囔着走了回来,一跨进书房就冲喻文州唠叨了起来:“哎现在的孩子无法无天真是没得带了能忍吗尊师重道的好传统哪儿去啦?!!文州你可不能纵容他我看他过一阵子都能上房揭瓦了……”

喻文州见他脸上干净清爽,想来是打了水将画上去的墨迹洗去了,额边的些许碎发兀自湿着贴在鬓边。他倒也毫不以为意,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咕嘟灌了好大一口冷茶,然后又“呸呸呸”地把一不小心喝进去的茶叶吐了出来,抬头看见喻文州手中的笔,却是不由得一怔。

“咦……这是我当初送你的那支么?”

“自然是它。”

“……你怎么还留着啊。”黄少天盯着那笔看了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来。似乎是思及何处,他一贯大大咧咧的神情罕见的显出一丝不自然来。

 

 

 

寒冬凛冽,大雪封城。

“文州!”少年黄少天猛地推开门,裹挟着凛然北风便慌慌张张冲进了房间。他顾不上一身狼狈风雪,看见榻边的喻文州就扑了上去:“我都听街口的蔡大叔说了!文州!你、你没事吧?!”

喻文州一愣,继而握住他的手,微笑着安抚起面前张皇急切的好友:“我没事。少天你不是和魏先生出去了么,怎么来了?”

“什么没事?!你、你——”黄少天气得眼睛瞪得提溜滚圆。他平素张口就来,说起话来简直让人觉得这孩子是八月里的知了投了胎,没完没了的,这会儿却又急又气,竟愣是没卡出半个字来,干脆直接上手撩起喻文州的衣服检查他的伤势。

喻文州抿了抿唇,静静垂着头由着他去。

黄少天盯着他纤细白皙的小腿上的半截纱布和脚踝里的黑紫淤青看了半晌,猛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转身就往外跑:“那帮混蛋——”

“——少天,回来。”

喻文州掐着时间叫住他,像是料准了他的反应似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黄少天被他一拉,满腔怒火顿时再收不住,连珠弹似的喊了起来:“回来什么呀回来?!那帮混球竟敢这么欺负人真当全天下没人治得了他们吗怎么着凭着自个儿爹妈、嫡系的身份就好像有多了不起似的算几个意思啊?!!!!今天什么天气他们居然赶你出学堂让你在大雪天里站着听讲要是冻出事儿来怎么办?!自己脑子蠢读不好书也就罢了只会嫉妒小心眼儿技不如人就动手打人还讲不讲理了!!!不要脸!没种!还真当我不敢揍回去是吧我今天让他们如愿简直对不起如来佛祖——”

“少天你不必……”

“文州你怎么还护着他们啊?!他们哪里当你是同族过?我跟你说这事儿不能忍那帮软骨头就是欠揍——”黄少天正义愤填膺地看着喻文州,却忽的感觉腕间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喻文州不紧不慢、却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话:“——少天,你觉得我…护着他们?”

喻文州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了一个轻而莫测的笑。

他只穿着披着一件薄薄的夹袄坐在火盆边,少年样的身材单薄里有一丝纤细文弱,未长开的青涩面容甚至显得很是清秀,但他唇边的笑容却似一柄淬亮的弯刀,雪白的寒光瞬间点亮他的眼瞳,使这张一贯温和的面容里透出难言的讥诮与冷厉来。

黄少天看着他的笑容便是一呆,话已不自觉地出口:“啊?那不然呢?”

喻文州似是被他的一脸呆样逗乐了,露出了平日里的温和笑意来,“你几时见我逆来顺受了?谁是好心,谁是恶意,我都明白的。”

“那你怎么还……?”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喻文州呵着手指,畏寒似的往火盆边靠了靠,神情很是随意,眼睛却被火苗映得亮得惊人,“再等等吧。”

“不是什么塞什么马呀文州你家丢马了不对你家没马啊???还要等什么?文州你又卖关子!”

“塞翁失马,就是风水轮流转的意思。”喻文州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又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现在也说不好,等两天再看看有没有消息。”

黄少天脑子转得飞快,心念电转之间,话已急急脱口而出:“那你也不能拿自己开玩笑啊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那帮混球就知道欺软怕硬下手可黑了——哎不是文州我不是说你软啊……”

“这不是没事么。幸而卫先生撞见了将我救下,也没受什么伤,就和少天平时磕磕碰碰的差不大多。”

“你和我能一样吗?!”黄少天一听,红着脸就跳了起来,孩子气地嚷开了,“我从小闹到大被我爹和魏老大早就折腾惯了魏老大说想当个大侠就得学会先挨刀!但文州你又不练武;再说你可是以后要做大官的啊——”

“——少胡说。”喻文州轻轻巧巧地打断他的话,话头一转,微笑着看向他,“再说了,就算卫先生没有来,你也会来帮我的吧?”

黄少天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当然。”他握紧了喻文州的手,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直直回望着喻文州,眼眸明亮得仿佛盛着满天星河。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来帮你。”

 

 

 

 

“——话是这么说啦,”黄少天忍不住向身边胡子拉碴的老男人一股脑儿喋喋不休,“文州究竟怎么想的呀他又不会武功身体又不好怎么就敢拿自个儿去挨棍子呢我总觉得他好像打算了点啥但他又说要等等再看就不能不卖关子嘛!哎哎魏老大你说呢?”

魏琛毫无形象地瘫坐在石阶上,闻言看都没看他一眼,磕着自个儿的葵花子儿:“你那发小精着呢,有空担心那小兔崽子还不如扎你的马步去。”

他身边支着一杆旗幡,竹竿顶上扯着一块旧油布,上边潦乱地写着“测字算命通鬼通神”的墨字。

黄少天可不依,劈头盖脸就反驳了回去:“他精什么啊要是精明能让那群不要脸的欺负成这样大冬天的可怜巴巴站在雪里听课嘛!!!”

“扯你丫的蛋。”魏琛转头看了身边这个自己一手带着的少年一眼,依旧满嘴瓜子壳乱飞:“你觉得喻家的那个小鬼是闷声吃大亏的性子?”

黄少天觉得那目光似乎有点儿鄙视有点儿怜悯又有点而深意,内涵得不得了了,但听着自个儿师父的话,满肚子唠叨又被堵了回来。

 

他和喻文州家住同一坊,自小便是一处长大的。他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闹得不行,整片街坊都嫌他叽叽喳喳停不下来,他却偏偏最服邻家的喻文州。

喻文州和他一般年纪,生的文秀可爱,最得一条街上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喜欢。他自小便和周围的孩子不同,性子温和安静,极为聪慧,黄少天在掏鸟蛋的时候他多半在沙地里拾根木棍习字,认得他的大人都恨不得自家熊孩子能变成这样——可惜了是旁系的子弟,在族中不受待见。

怀康虽是小地方,喻家也算是当地望族。喻文州家中是旁系中的旁系,不甚宽裕。平日里直系的那些人总不愿与这些穷亲戚来往,只有每年本家祭祖的时候才假惺惺挤出那么点儿施舍似的亲睦来。

出身旁系寒家,无论多么出众,也得不到重视。

喻文州自己倒不甚以为意,从小在街坊中,和这里的每一个孩子一样普普通通地长大,从不曾怨天尤人。大约是因为家世的缘故,他有着同龄人中少见的冷静自持,面上却总是带着三分笑,叫人忍不住便心生亲近。按魏琛的说法,这孩子“早慧得跟小老头似的,智近乎妖”,他咋了咋嘴吐了个烟圈儿,又有些沧桑地悠悠补上一句,“会有出息的。”

 

十岁出头的时候,喻文州读完了附近人家他能借到的所有书,而那时黄少天已经认定了自己不是块读书的料,天天跟着街口算命的二吊子魏琛混。喻家好歹也是当地的大家,族里有办家学,请了宿儒作夫子,专司族中子弟的学问教习,照例向所有同宗的少年开放。

于是喻文州便去了。

 

他虽然出身旁系,然而才思敏捷颇有悟性,与直系的那些纨绔子弟简直云泥之别,最得夫子的喜欢,加之性情谦和有礼,叫人挑不出错处来。直系的那些人虽嫉妒不已,却又毫无办法,恼怒之下,暗地里愈加百般为难、处处贬低。黄少天见过一次,气得追着他们便打——他那时已跟着魏琛练武有一阵子,虽然身量还小,寻常少年哪里是他的对手。

而喻文州依旧毫不在意,每日去学堂,归家后读书诵诗至深夜灯枯,风雨不辍。

 

光阴如电,一眨眼便是好几个春秋。

黄少天这时已跟着魏琛习剑许久,知道了自己的魏老大其实是个江湖上十几年前颇为有名的人物,偷着懒在怀康搞大隐隐于市的一套;而喻文州身量抽长,已长成了个气度沉静、柳条样的少年。

 

 

黄少天被嗝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些气呼呼地问魏琛道:“那怎么说啊?挨打还能有好事不成又不是面团哪有人越被打越开心的啊?”

“啧啧,天真!”魏琛伸手一把揉乱了黄少天的头发,若有所思地抓着烟袋想了一会儿,问道,“小鬼,你刚刚跟我说的‘卫先生’,那是哪根葱?”

“哦——那个好像是京城里的什么文人,据说以前名声可高啦,”黄少天想了想,“不高兴做官,就休了皇帝自个儿归隐回怀康的家里了。喻家的大老头子拉了老脸跪舔好久才请到他那天到喻家的家学里讲课,结果正巧撞见那帮二世祖欺负文州,怎么啦魏老大?”

魏琛闻言嘿嘿的笑了两声。

笑得特别内涵。

他一把按着黄少天的脑袋,悠悠地只说了一句话:“等着吧。”

 

 

三天后,黄少天练完剑回来,便听说喻文州被卫濂收为弟子。

黄少天嘴都合不拢,心下觉得文州和魏老大可真乃神人也。

根据街口的蔡二说,卫老先生那日见我们小喻在大雪中任人欺凌楚楚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两日后在学堂中再见就好意关照了几句,没想到一聊之下顿时惊为天人,觉得此子天资敏慧必为可造之材,心下更是怜惜,立马拍板收入门下学杂费全免云云。

围听群众多是街坊里看着喻文州长大的姑姑阿姨,听完一个个“哟哟哟”地鼓起掌来,脸上的神情跟嫁女儿似的。

黄少天心想,蔡叔这讲得也忒扯了,文州才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呢。

不过他还是特别自豪,特别高兴,鼓掌鼓得比谁都响。

 

“哎哎魏老大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给文州送点儿什么礼祝贺一下呀?您是没看见直系那些死家伙听说文州的事后的表情简直像是亲娘改嫁春节没肉似的别提多精彩了!!文州现在要跟着这么厉害的人上学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寒碜可是究竟送什么好呀我瞧着文州平日里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啊?”

“怎么没有?”魏琛一边啃着一个隔夜的肉夹馍,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书。”

“这么大的喜事送书多没意思啊再说文州早就把那些东西都看完啦!”黄少天凑在他耳边孩子气地喋喋不休,兴奋难抑,“魏老大魏老大,你说他们读书的都喜欢什么样的啊春宫图大概不行吧那话本呢?我觉得《百花英雄传》和《孙二翔打虎》都挺不错的呀——”

魏琛狠狠打了一把他的脑袋:“蠢啊你小子!没听说过看完百花会倒三个月大霉吗?”

“咦咦咦咦有这种事的吗我怎么不知道——那要怎么办才好?”

“老夫怎么知道?文绉绉的那套老子鬼才懂啊!”魏琛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实在不行你那什么文房四宝给来一整套得了,多省事儿。”

黄少天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有!”他眼睛一转,神情却又蔫了下来。

“咋啦?”

“钱不够啊昨天我去东市的文瑞轩看过了,好的一套得至少十两呢。”

魏琛挑了挑眉,吃掉了最后一点肉夹馍,口齿不清地问他:“你呢?”

黄少天神情沉痛地摊开手,掌心只可怜巴巴地躺着一小粒碎银子。

连塞牙缝都不够。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魏琛啧了一声,低低骂了句什么,然后一巴掌拍向黄少天的头,站了起来:“小子,去那儿再给我买个肉夹馍来。”

黄少天眼睛一亮,知道这事儿成了,乐颠颠地跑向对面的铺子。

“小鬼记得要牛肉的,多加香菜!!”魏琛向他喊。

 

片刻之后,魏琛啃着他多加了香菜的肉夹馍,吊儿郎当地领着一个半大的少年走进了赌坊。

黄少天兴奋不已地跟在他身边,心里盘算着如何花掉即将到来的巨款。

而当他们走出来的时候,连裤腰带都差点输得一干二净。

 

一·干·二·净。

 

少年黄少天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胸口的凌霄老血。

之后他十分屈辱地跑到了邻镇,在大街上耍剑卖艺一整天,又运气很好地逮到一个官府通缉的小贼拿了赏金,才好不容易凑了一笔钱。

可是——那根本不够买一套笔墨纸砚的。

黄少天提着一只精致细长的小木格子出了文瑞轩,怀揣着它像是揣着自己的亲生骨肉,满满都是自己的心头血,觉得又是喜悦,又是忐忑——

 

——也不知道文州他……会不会喜欢?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他亲手把那个小木盒子递给喻文州,他既是期待,又是有些害怕,突然便不敢看自己好友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地絮絮叨叨地说:“我又不懂你们文人这一套不知道什么比较好老板说这是徽州最上等的呃——好像是叫什么……紫毫?哦对的确是这个名字。据说用的是最好的幼狼的尾巴上的毛,写起来最好用了可以好几年都不用换呢——”

喻文州揭开盒盖,里面精致细长的梨木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支竹管笔,笔端的毛白里透黄,似乎很是柔软的样子。

喻文州愣了。

他端详着那支笔,心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

少天…不会被驴了吧?

待他听到“用最好的幼狼尾巴上的毛”的时候,他的心里连那么一点不确定也没有了。

对面的黄少天兀自喋喋不休:“我看那个老板长得挺厚道的一看就没骗人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进这么高级的店呢店里面的书啊画儿啊砚台啊见都没见过——”

他嘴上麻溜地说着,其实心里很是忐忑,忍不住用余光去瞟喻文州的神情,小心翼翼地。

喻文州看着对面的好友期待又不安的样子,乌亮的眼睛这样望了过来,目光纯粹,还带了一点儿讨好的意味,亮而可爱得像是某种犬类动物。

他并不在意族人的冷言冷语,却并不代表他没心没肺,不近人情——那只不过是因为他足够早慧,足够明白淡泊高远之志,不愿将心思浪费在这样狭小污秽的地方。

他一样有喜怒哀乐,一样对身边的人怀着关怀与谢意。

而少天他…他更是特别。

十几年的光阴,足够喻文州参透无数人情分寸,冷暖自知。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于彼此的心性都不能再熟悉,他用谦和的礼仪将自己层层包裹,若即若离地抽身于人情之外,含蓄地藏起自己的错杂心思,而少天却依旧如旧时一般,坦然地展露着每一寸心绪,如三月里的浅金天光,撕开一角冬日阴霾,洒下无边灿烂的春色。

 

——那么、那么的耀眼。

 

他向来玲珑心窍,看着装笔的盒子就知道这笔必定价值不菲,绝不是少天轻易能卖得起的;可少天却半个字都没提,只是这样期待地看着自己。

 

这么一想,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黄少天看着他的笑,呆了一呆,一时间嘴上都磕巴了几下:“呃——文、文州?”说出这个问句的时候,他的心却好似一下子被踢上云端,期待像是轻盈的云朵止不住地向上飞去。

喻文州看着他呆呆地样子,心中一片柔软,抿着唇轻声唤他:“少天。”

“啊——啊?”

“少天,”他忍不住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唇角压不住的笑意,“谢谢你。”

他握住黄少天的手,动作不自觉的珍视而仔细。

喻文州深深凝视着黄少天的眼睛,感觉手心的温度暖而动人,低声道:“我很欢喜。”

 

一池春水从他的心底漫到唇边,三月的柳荫笼下来,一丝丝春光透过剪影的间隙漏下来,笑意便如那春水似的浮着粼粼湖光,无限温柔。

 

黄少天被那温柔的湖光一闪,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紧接着便觉得自己的脸不可抑制地烫了起来,满心的喜悦砰砰地像是要跳出胸腔。

然后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春天的太阳真热。

 

 

 

黄少天后来当然还是知道了自己被驴了的事实,起因是文瑞轩的老板被某位被骗的顾客极其彪悍地一路打出城外。黄少天听说之后顿觉丢脸无比,恨不得奔出城外把那位黑心的老板再打上三百遍;可惜那骗子早就逃之夭夭,文瑞轩又被人打砸得墙都不剩,只得悻悻作罢。

他奔去隔壁喻文州家飞快地找到了自己的好友,打了一千多字的腹稿顾左右而言他终于绕到了讨回那支假笔的话题,却被喻文州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打了回去。

他笑眯眯地说:“少天,我很喜欢。”

 

“这是赤裸裸的屈辱啊文州你居然还留着它还能不能好了——”就算时过境迁,黄少天还是怎么看怎么别扭,觉得指间那细细的笔管上简直刻了一张叶修的脸,嘲讽得不行,这么一联想他就很想把笔管捏碎了埋到地里。

可是一想到喻文州妥帖地收着它收了这么多年,他不知怎的,又舍不得了起来。

喻文州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环过他的腰,将他拿笔的手按在了书案上,凑近到他的耳边轻轻一吻,低笑道:“少天……”

黄少天自然猜到他的下一句台词是什么,有些丧气地说道:“好啦好啦文州你喜欢就收着吧我不管你你高兴就好不过能不能把它收起来可恶瀚文那小子居然敢用它恶作剧!——”

喻文州又是一吻,低低“嗯”了一声。

春阳从窗口洒进来,二人皆是无话。

 

 

春夜依旧是春夜。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春草气息,夹着一丝细细的清甜,大约是哪里的杏花。明月悬在柳梢头,夜风轻拂,浮动一池斑驳秀致的剪影。

夜深了。

喻尚书的书房依旧掌着灯。

黄少天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喻文州却伏在书案上睡熟了,手边依旧堆着未阅完的卷宗与折子。

黄少天皱了皱眉,低声嘟哝了句什么,将那堆不知所云的纸片理到一边,抖出一件披风小心地盖在喻文州身上。

他看了看放在一边的笔和未干的墨,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字实在太难看,故而放弃了某个恶作剧的念头。

灯影之下,喻文州的轮廓柔和而安静,和多少年前一样,叫他既有些不敢直视,又不舍得移开目光。

他悄无声息地低下身子,缓缓凑近。

 

端着夜宵的侍女正向着沿着芳径一路书房走来,到了门口,却被个半大的少年拦住了。卢瀚文将食指放在唇边,眼睛星星似的向她眨了一眨,笑着压低了声音:

“嘘。”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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