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一带伤心碧

[楼诚/蔺靖]秋月白

*尝试一下类似散文的文体

*短篇已完结~~不虐,请放心食用


起因是一场梦。

特高科的新长官上任,明楼身受的压力愈加重起来。头疼频繁,梦也离奇。他在梦里来到不知哪个劳什子的朝代,看见刘海猎奇、长发飘飘的自己追着束发齐整的阿诚撩衣裳,管阿诚叫“陛下”。

“陛下您喝不喝?”轻佻放浪版的自己笑吟吟的,“十五年的秋月白,这样好的酒。”

半盏清酒,映着青瓷,澄澈如一盏月光。严肃面瘫版的阿诚看看人,又看看酒,只皱了皱眉。

 

后来醒了,明楼随口一问:“阿诚,你听没听过一种酒叫’秋月白’的?”

明诚也随口答:“听过,梦里听过。”

“……”

“……”

对完口供,发现做了一样的梦。更离奇的是断断续续几个月,梦便这样一路继续了下去——倒像是在黄粱一梦里,看尽另一世另二人的浮生。

 

披发的蔺晨,束发的萧景琰。

春尽夏来,梅子初青的时候,蔺晨第一次见到萧景琰。他坐在苏宅的小池塘边上,拢着素白如云的薄袖,叼着根草钓鱼。梅长苏养的锦鲤像主人,狡慧,长于偷吃饵,是以又胖又不好钓,好容易一尾金身墨鳞的快上钩了,蔺晨虽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没心思搭理。

结果等了半晌,鱼跑了。蔺晨晦气地把鱼竿一放,这才瞧见旁边的人。大梁的太子在一边静静旁观了许久,此刻方道:“先生好雅兴。”

蔺晨见过许多次萧景琰的画像,颇面善好认。此刻见了真人,方才觉得既像又不像:像是像在这刀削风刻的轮廓,清峻在骨不在皮;不像却不像在那双眼睛,像剑,清正含光,纵使国手笔墨亦难画其神髓。

时至初夏,时气溽热,萧景琰的发髻却依旧一丝不乱,绣了金的领口袖口安分妥贴地压着,极其规矩自持。

他是来问林殊的身体的。

 

蔺晨不认识什么林殊,但因着答应了那个病殃殃的讨债鬼,于是半真半假地哼了一声,对萧景琰说起了梅长苏的病情:“长苏那是祸害遗千年,没那么容易死。他寿数的一半都被他自己折腾完了,不过再怎么说出征这三月半年的根本没什么大问题。”

“可小殊他现下体虚,身体单弱,”提起林殊,萧景琰严肃淡漠的神情仿佛湖水被打破,泛出一圈圈真切的担忧来,“他虽同我说无妨,可行军之苦我哪里不知道,他又是个惯会粉饰太平的,我总觉得他没对我说实话。还请先生据实以告,小殊的身体究竟如何?”

得,你倒还真是了解他。

蔺晨想。真不愧青梅竹马,可惜长苏那个薄情又薄幸的不承你的情。

不承你的,也不承我的。

 

蔺晨轻佻又随意地打开折扇,清风徐来,漫不经心:“我可没打算砸了我琅琊阁的招牌,随军出征,我自然全力保他平安。”

他只能说到这个程度,萧景琰却目光闪动、神色动容,郑重而恭敬的向他执了个拱手礼,声音里压着一线不易察觉的颤动:“如…如此,小殊就拜托先生了。”

“别,”蔺晨一摆手。这礼太烫手,也不想接,“我是为了长苏,不是为了林殊。君子一诺而已。”

萧景琰再拜:“先生高义无关朝堂,于我于天下却是大恩,景琰感念于心。”

 

他说得既诚挚又沉稳,字字句句皆是对林殊的心念关切,叫蔺晨止不住地为他感到可怜起来。未来帝王的二拜顿首千钧之重,坠在蔺晨心间。

可谁不可怜呢?

谁让他们都是那个冤家的朋友。

梅长苏不要他们为他出生,为他入死,却要他们生生看着他赴死。何其残忍任性,可偏偏他们都懂他的残忍任性,因而只能选择成全。

在那一刻,蔺晨唏嘘地察觉自己竟与一头水牛心有戚戚焉。

 

太子得了大夫的回复,安心走了。一池锦鲤不知道外面战事狼烟已起,依旧安宁地游着。蔺晨盯着它们出神。

又肥又快活,从心所欲地游。这鱼倒还真逍遥——逍遥得近乎炫耀了,叫人又爱又恨。

这或许是他出征前最后一次钓鱼了。也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钓鱼。

 

“梅长苏太过偏执了。”明楼在吃早饭的时候如是点评。难得他和阿诚共享同一个梦境,虽不知道是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却不妨碍他们像看小电影一样旁观着那个梦境。

明诚把一碟子黄油推倒明楼手边,闻言撇了撇嘴:“他是偏执,可大哥你有资格说他么?那个时候发现我背着你偷偷入了党,还不是抽伞就打。”

明楼一挑眉,他用银刀抹开黄油:“你小子还有理了?”

“一心报国而已。”明诚卖乖地一笑,知道明楼只是说说罢了。

这条路上,他们只有彼此了。

 

果酱面包,黄油煎蛋,是他们在国外吃惯了的口味。灿烂的晨光漫进来,照亮桌上明镜的遗照,将餐厅里的明楼与明诚拖出伶仃的长影。

 

梅长苏临终前咳着血,死死攥着蔺晨的袖子:“帮我……帮我照看景琰……”

“别,”蔺晨死死咬着牙,目光钉住军帐病榻上的人,“我可不干,等你好起来你自己去。”

梅长苏笑了:“蔺晨。”

少阁主的声音里罕见地掺杂了一丝颤栗:“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你就是过于执着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萧景琰自有他应该承担的东西,他也不是——”

梅长苏却截住他的话头,淡淡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没想要你帮他照看天下,只想求你帮我照看他。”

蔺晨的一口气便堵在了胸口,堵住了一腔被刀绞出的心头血。直到随军扶灵回到金陵见到了新帝,那血才缓缓流了出来,流过眉间心上。

萧景琰站在林殊灵前,排位前供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在灵前的低柔烛光中莹然闪动,如同一滴泪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孤零零地,也不说话,只凝视着林殊牌位。

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又仿佛什么表情都有了。像一尊拙劣的冰雕,从内里安静地一点点裂开冰缝。

哀莫大于心死。

蔺晨只站在一边旁观,既不开口安慰,也并不指责。在这安静地肃穆中,唯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响动。

然后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萧景琰连哭起来都是隐忍的,大概是心伤已极,心血流尽,肩上担着一个帝国与一段嘱托,不肯也不能在林殊灵前有丝毫软弱。

蔺晨怨他,恨他,却也可怜他——比可怜自己更可怜。

他留在了金陵,因着梅长苏的遗愿,也因着这份同病相怜。

 

新来的特高科长官叫坂本佐二,极年轻,激进又阴戾。新官一上任,先下刀杀了一批人,鲜红的血一路从76号淌进了黄浦江。

冲动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明楼喜欢。这意味着他未来最主要的敌人,是个鲁莽粗暴的愣头青,一点也不懂特务工作那微妙精细的艺术。明楼只花了一个月就得到了坂本完全的信任,而明诚——他的好弟弟好秘书,已经成了坂本长官身边头一号的红人,勾肩搭背的好酒友。

明诚体面又潇洒,年轻,得力,极懂眼色。明楼总觉得他的阿诚身上又那么一种难言的禁欲与放纵交杂的气质,对于日本人而言仿佛有特殊的吸引,南田是这样,坂本也不例外。

明诚满身酒气地回到家,明楼把他按进沙发里,皱起眉:“——怎么喝这么多。”

“还不是那帮日本人?”明诚一动也不动地歪在那里,低低哼笑了一声,任由明楼来解他的领带与扣子。

“坂本又带你喝什么去了?”明楼哼了一声,松开了阿诚衬衫的前襟。“醉成这样,还去干哪门子的活。”

明诚懒洋洋地笑起来:“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长官?”

“反了你了!”

“大哥……”明诚弯起唇角,醉醺醺地合着纤长的睫毛,自然而然地往明楼身上贴去。他的胸膛赤裸,一起一伏,贴上明楼衬衫上干燥柔软的丝棉,两具温热的血肉隔着一层布料相互取暖。

明楼最爱看他这样。像一只矜骄的猫,高傲美丽,却偶尔撒娇——只对他一个人。于是再多的气恼与心思都只能化作情调。明楼把这个黏糊糊的醉鬼运到床上,脱掉明诚满是酒气的衣服。

阿诚无法无天,勾着明楼的脖子把他拉下来,非要吻他:“大哥,没想到你还会服侍人啊……”

明楼只是一声哼笑。他把明诚按在床里吻得几乎晕了过去,然后在明诚惊愕又煽情的目光里,一件一件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也不知道谁服侍谁。

 

蔺晨肯定是不会服侍萧景琰的。

他也不会服侍任何人。他不做任何人的臣子,只当自己的帝王。萧景琰时常觉得蔺晨活得比他更像个皇帝——单单是这份随心所欲的高傲,便足叫人羡慕。

这样便很好。萧景琰给了蔺晨一个太医院的职衔,一应权利都给他,却从来也不麻烦他干什么活,只是偶尔召云游在外的蔺晨回京,陪他下一盘棋。

每每杀至淋漓。

 

金陵太小,困不住白衣世外人以天下为家。

也只有这个琅琊阁的少阁主不把他当成皇帝——只拿他当萧景琰罢了。蔺晨向来是不把他当回事的,说起来,琅琊阁又何尝不是网罗天下,而他萧景琰比蔺晨多的,不过是一身玄纁皇袍。

穿着这身衣袍,就唯有孤身前行。

 

萧景琰的道,是帝王之道。他注定伶仃清寂,一步一行,在漫长的夜里。无尽的纷扰向他涌过来,如深夜的露水与寒霜,浸湿他逶迤拖地的衣袍;冰冷的金线贴着他的皮肤,沉沉欲坠,而他依旧沉默地挺直了大梁的脊梁。

尽管那身龙袍的重量已越来越沉,而黑暗亦越来越深。

但偶尔他在那长夜里,也会看见一只轻盈的鸽子落在他的案头,如同一剪素白透明的月光,破开浓沉夜色,照亮他的眼底。

 

蔺晨的信同他的鸽子一样轻盈雪白。

极简短,只有一行诗:郎骑竹马来。和信一起前后脚被送到梁底案头的是一坛青梅酒,廊州淮化特产。

蔺晨好酒,好美人。于是萧景琰便知道蔺晨云游到过了廊州。

总是这样的,偶尔来书,遣送风物。蔺晨看到的万里河山,山川如画,他便要萧景琰也一同看到。

 

琅琊阁的少阁主从非池中物。他的道是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是世外白云,俯瞰红尘山川。

他和萧景琰各有各的道,中间隔着江湖之远,庙堂之高。他们的道遥遥相望,偶尔目光相触,却不能相交。

萧景琰的舌尖触到青梅微酸的甜,是廊州初夏的味道。他想象蔺晨握着酒盏,嘴角带笑,白衣风流。

那又何妨。

各自行着各自的道,各自担着各自的重量。求仁得仁,没有什么不好。

更何况,他们看着同一片江山。

大梁的江山,琅琊阁的江山——天下人的江山。

 

八月十五,蔺晨入京。

他翻墙进了梁帝寝宫,又带来一坛酒。

“陛下您喝不喝?”蔺晨笑吟吟的,“十五年的秋月白,这样好的酒。”

半盏清酒,映着青瓷,澄澈如一盏月光。萧景琰看看人,又看看酒,只皱了皱眉:“你又是从哪里找来的?”

他们正坐在武英殿的屋脊上,明月清风,飘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气。蔺晨说要上月,便堂而皇之地拽了梁帝上屋顶。

他往日里给萧景琰捎过的酒着实太多了些,各地的各色品种,有些口味猎奇的他也故意往宫里送。往往萧景琰默默尝一口,又默默去喝水。

 

“我从苏宅里挖出来的,”蔺晨道。

于是萧景琰眼里那一点难得的轻松意味也消散了。

“是十五年前飞流和长苏出征前一起埋下去的,长苏还说,回来要和飞流一起当成年酒喝。”蔺晨道,“可惜飞流没喝到。”

更可惜的那个是谁,他们默契地谁都没提起。

 

蔺晨递给他一盏酒,带着一点夜风似的、漫不惊心的微笑:“这可是好酒,陛下?”

“好酒当敬天下人。”不再年轻的帝王只是如此说道。

萧景琰轻振手腕,一杯薄酒从屋檐倾洒下去,连同清风明月一起,共天涯此时。

 

敬山河故人。

敬天下英魂。

 

明楼与明诚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空荡荡的明公馆,两个人,四块月饼。上首放着明镜的遗照,明诚做了大姐最喜欢的糖芋苗,供在照片前面。

他们只有彼此了。

这条道上没有荣光,没有理解,唯有彼此的后背,支撑着两具孤独的血肉与一整个中国的重量,在漫漫的黑暗中也看见一丝光明。

 

八月十五,秋月白。


------fin

第一次对蔺靖下手,太tm难写了,那种友达以上的感觉好难表达。。。

惯例打滚球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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